经济衰退的确很痛苦，但增长停滞可能会更具挑战性

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经济学家、斯坦福商学院金融与经济学教授John Cochrane表示，尽管经济衰退令人痛苦，但它们只是对经济的暂时干扰。他认为人们应该更加关注长期的经济增长趋势，而美国目前的长期经济增长正处于一个停滞不前的状态。

在本次访谈中，John Cochrane谈到了经济衰退、通货膨胀与经济衰退之间的关系、滞胀—经济衰退与通货膨胀以及美联储在管理经济健康方面的作用。
其中，Cochrane与我们讨论了包括经济学家在内的人们对经济衰退的了解和误解，高估和低估，以及为什么从大局着眼很重要。相比于目前用于衡量经济衰退的季度增长率变化，大家应该更多地关注经济的长期增长趋势。

此外，Cochrane说，会导致经济衰退的原因其实并不完全清楚，仍然是一个有争议的话题。他还谈到了通货膨胀与经济衰退、通货膨胀理论和财政政策的作用，以及人们应该关注的其他因素，如劳动力参与率，即就业或积极寻求就业的人数（而不是关注失业率，即失业或没有在找工作的人数）。

Cochrane专门从事金融经济学和宏观经济学研究，并于最近撰写了一本关于通货膨胀的书《价格水平的财政理论》。

为保持简洁和清晰，我们对本次采访进行了编辑。

人们对经济衰退的担忧似乎已经笼罩了数月，甚至数年。为什么美国还没有陷入衰退？

有人可能会说，对经济衰退的恐惧已经存在了几个世纪！但这就像疾病一样，对经济衰退的恐惧本身并不会导致经济衰退。

人们（包括经济学家在内）对经济衰退都有哪些了解和误解？

我们知道经济衰退会发生，而且似乎是一种比较常见的现象。在某种程度上，每次经济衰退看起来都很相似。整体经济和全国范围内的经济活动都会下降，而不像一场只影响某个地区的暴风雪或是某个行业（如科技）的繁荣。耐用品、投资、房地产以及用于融资的东西都会受到更大的伤害，而服务业和非耐用品（食品）的跌幅要小得多。就业率下降，失业率上升。

经济衰退通常发生在某些不好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比如1933年和2008年的金融危机、1973年和1979年的货币或信贷政策大幅收紧以及石油市场的动荡，还有1929年和1999年的经济繁荣周期的结束。但这些通常都只是放大的因素，而不是完整的原因。因为也有些时候，这些事件并没有导致经济衰退。

究竟是什么导致了经济衰退？

导致经济衰退并推动了这些机制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一直颇具争议。很多企业都同时倒闭的事实证明了凯恩斯主义“需求不足”的观点是错误的。但为什么人们有一天醒来时就突然想要减少消费？为什么全国各地都会出现一样的情况？经济肯定比一维的“刺激”理论所描述的要更为复杂。

“严重的经济衰退可能会在几年内使收入下降5%。但长期的经济增长完全可以抵消掉这些变化。”

经济衰退的原因之一，是一些企业扩张而另一些企业收缩的自然动荡。像2008年的那次衰退，部分原因在于我们并不会全都搬到拉斯维加斯，所以需要停止在那里继续建造房子。而1999年的那次衰退，在某种程度上是因为互联网的第一轮发展结束了。现在看来，这一轮互联网的发展也已经接近尾声了。随着对无限增长的大额赌注的落空，随着人们从一种工作转向另一种工作，经济至少会出现放缓。

即使是2008年和1929年著名的经济衰退，在金融恐慌之前也表现出了明显的经济活动放缓。金融恐慌至少部分是由于增长放缓引起的。正如我们现在在科技领域看到的那样，押注了多年持续增长的高风险公司突然贬值。如果银行对这些业务的风险敞口过大，反馈就会使事情变得更糟。

人们对经济衰退还有哪些误解？

人们还误解了失业的本质。即使在经济衰退时期，大多数人也能相对较快地找到工作。真正的问题是劳动力参与率，也就是无论经济状况好坏，正在寻找工作的人数都在下降。

“经济衰退”是指收入下降、失业率上升的阶段。但在“经济衰退”结束后，我们仍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处于收入低、失业率高的“困难时期”。所以我认为，如果我们可以重新定义经济衰退，应该是根据GDP的低水平和失业率的高水平，而不是经济增长率来判断。

大多数人犯的另一个错误是夸大经济衰退的影响，尽管它的确是痛苦的，但对大局影响并不大。一次严重的经济衰退可能确实会导致收入在几年内降低5%。但长期的经济增长将使这种波动相形见绌。按2012年的美元价值计算，人们在1950年的平均年收入只有不到15,000美元，而现在是60,000美元。这之间的差距是巨大的。

目前，经济增长的停滞才是我们的大问题。经济的长期增长率比年增长率要更重要。经济衰退是痛苦的中断，但我们应该更加关注长期的经济增长趋势。

几个月前我曾问过John Taylor这个问题，现在也很想知道你的看法：通货膨胀和经济衰退之间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美联储必须积极提高利率以结束通货膨胀？

通货膨胀和经济衰退之间确实存在相关性。通常情况下，通货膨胀在经济衰退时会缓解，在经济繁荣时会加速。美联储正是在利用这种效应，因为引发一点经济衰退是它目前唯一的工具。（或者可以说，通货膨胀其实是来自于财政政策的影响，而美联储被要求抵消通货膨胀。）但这并非总是如此。有时我们会出现滞胀，即经济衰退伴随着通货膨胀同时存在。这在全球其他地区比在美国更为常见。陷入困境的国家—通常包括政府的财政困境—往往在经济不景气的时期还要面临通货膨胀问题。而这种状况可能也会很快出现在美国。

目前令人担心的是，美联储和其他中央银行在努力抗击通货膨胀的过程中，会过度收紧货币和信贷，导致经济陷入衰退。事实上，这原本就是他们行动的主要目的。美联储影响经济活动的标准做法就是设法减缓经济增长，将其推向衰退，特别是减缓依赖廉价信贷的部分经济增长，而这种经济放缓会降低通货膨胀。我们希望美联储可以增加足够的衰退力量来抵消通货膨胀，但也不要过度偏离从而导致经济衰退。与此同时，许多其他方面的影响因素也有可能会出错。利率上升给那些希望永久免费借贷的企业带来了很多财务问题。

其实有很多时候，通货膨胀会自行消失。在我看来，我们现在所面临的通货膨胀是由新冠疫情流行造成的一次性财政井喷引起的。如果没有什么其他不好的事情发生，特别是如果没有额外的财政井喷，通货膨胀将会慢慢缓解，而不需要美联储像我们在1980年代初期所看到的那样引发经济衰退。如果美国恢复强劲的供给侧增长政策，那也会有所帮助。但我也可能是错的，糟糕的冲击肯定会发生。

如果世界其他地方（例如欧元区、英国或中国）出现衰退，是否会出现任何溢出效应？

是的。无论喜欢与否，我们都生活在一个全球化的经济中。其他国家遇到的麻烦也会对美国造成溢出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