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个人荣誉感阻止我们说出“对不起”
说对不起可能原本就很难,但文化因素会让这件事变得更难。跨文化心理学家Michele Gelfand 和她的同事最近在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刊上发表的一篇论文中发现,在崇尚荣誉的社会文化中,人们不太愿意在做错事时道歉。然而,有一种方法可以在“荣誉文化”中鼓励道歉:诉诸人们的美德感。
“道歉是重要的降温机制,也是化解矛盾的第一步。” 斯坦福商学院组织行为学教授Gelfand说。说对不起不仅可以修复人际关系,还可以防止职业和地缘政治冲突失控。Gelfand说,提高人们关于在不同文化社会中如何处理冲突的“文化智慧”可以对旅行者、政治家和商业领袖有所帮助。
研究人员将“荣誉文化”定义为自我价值必须通过努力获得和维持并且很容易丢失或被盗的文化。在这样的地方,人们通过展示力量或道德操守来获得荣誉。“荣誉文化”通常存在于政府机构相对薄弱,因此无法对居民提供庇护的地方,包括了中东、南美、东欧和美国南部等地区。相比之下,美国的其他大部分地区被认为是一种“尊严文化”,自我价值是内在固有的。而东亚的许多文化则培养了一种“面子文化”,在这种文化中,自我价值取决于他人的看法,但尊重与和谐是核心。研究表明,在“荣誉文化”中,冲突可能更常见并且升级得更快。Gelfand和她的同事指出,当冲突发生时,可能会导致从家庭暴力到帮派决斗以及自杀性爆炸等各种极端情况。
Gelfand认为,“荣誉文化”中的人们不太愿意忏悔,可能是因为这会威胁到他们的声誉。“道歉的行为就是承认自己的错误,这会让人们失去荣誉—在这种文化下非常珍贵的东西。” 她说。
道歉的行为就是承认自己的错误,这会让人们失去荣誉。
– Michele Gelfand
她和她的同事通过一系列实验验证了这个想法。首先,他们根据与争论有关的杀人案和入伍率等因素,对美国各州居民对荣誉的重视程度进行了评分。接下来,他们创建了一个“道歉词典”,列出了44个与道歉相关的词,例如“遗憾”、“承认”和“羞愧”。他们使用机器学习算法,搜索了这些词在国会众议员过去三十多年间的250万次演讲中出现的频率。他们发现,来自那些更加重视荣誉的州的政治家更不愿意公开道歉。
为了了解这一发现是否适用于普通人群,他们还研究了人们在2017年至2021年间搜索“如何道歉”的频率;同样,那些处于高荣誉州的人更不愿这样做。“我们可以在现实生活中观察到这种趋势—它不仅仅是我们在实验室中生产出的东西。” 斯坦福商学院的博士后研究员Ying Lin说。她是这篇论文的合著者。
为了解这个研究结果是否也同样适用于其他国家,该团队从被认为是“荣誉文化”的土耳其和一所美国本土大学招募了本科生参加实验。美国大学的其中大多数学生来自马里兰州,该州在重视荣誉方面的排名较低。他们向这些学生展示了他们冤枉自己朋友的假设场景,例如散布谣言或损坏东西。当被要求写下他们随后会怎么做时,美国学生说他们会道歉的可能性是土耳其学生的两倍多。“两国学生的回答差异非常大。” Lin说,“我感到有点惊讶。”
从阳刚到美德
研究人员想要知道为什么“荣誉文化”中的人不太愿意说对不起。在另一项研究中,他们与一群美国成年人分享了一些可能会冒犯到别人的假设情景。再一次发现,特别重视荣誉的人都不太愿意道歉,主要是因为他们担心承认错误会损害自己的形象。“他们非常关心自己的声誉,” Lin说,“觉得如果向别人道歉,大家会认为他们无能或者看起来很软弱。”
研究人员还想测试“荣誉文化”与厌恶道歉之间的联系是否不仅仅是一种相关性:重视荣誉是否会导致某人尽量避免道歉?为了找出答案,他们询问了一些美国的成年人,让他们想象自己生活在未来的社会中。其中一些人被分配到一个重视和保护个人声誉的社区,而另一些人则被分配到一个重视娱乐和休闲的社区。对声誉(作者称之为“阳刚之气”)的强调和担忧显著地降低了人们道歉的意愿。
Gelfand和她的团队推测,改变实验参与者对荣誉的看法可能会扭转这一趋势。“荣誉既关乎阳刚之气,也关乎美德,或道德操守。” Gelfand说。事实上,当研究人员添加第三种情况时,在一个重视道德操守或美德的社会中,人们比“荣誉文化”中的人更有可能道歉,并且认为道歉更有效。“当人们认为荣誉是关于美德或正直的时候,可以帮助他们克服这种不愿意道歉的想法。” Gelfand说。
该团队的发现有助于减少家庭、商业关系和国际关系中的摩擦。Gelfand说:“当你期待对方的道歉却没有得到时,这可能会导致很多跨文化的误解和沟通不畅。如果我们能够将重点转移到美德上,或许可以帮助人们更好地处理冲突,同时仍然可以维护他们的文化价值观。”
Gelfand说,关于道歉和宽恕的文化,我们还有很多东西需要研究。在以荣誉为基础的社会中,某些人是否相对更容易认同向别人道歉?一旦有人树立了榜样,道歉是否会具有传染性,在整个社会中传播开来?我们如何才能最好地处理从根本上与荣誉有关的争端和谈判?“我们对’荣誉文化’在心理学和组织行为学方面仍然知之甚少。” Gelfand说。
对这些主题的进一步研究,可以帮助人们更好地与具有不同价值观的人相处。“我们并不是想说,’我们要如何改变荣誉文化?’” Gelfand说,“而是说我们必须充分了解关于荣誉的心理。”